今日说法与相亲节目
回到警局已经接近午夜时分。沈恕召集徐娇娇被害案的承办人冯可欣、马经略和其他几名刑警，召开一个简短的案情讨论会。沈恕说：“死者身份已经确定，这为案件的侦破提供了重要突破口。
凶手在死者的背上刻下八个字‘罪大恶极，非杀不可’，虽然不能排除凶手故意混淆视听，错误地引导警方的侦破方向，但是这种可能性很小。从作案现场的种种迹象来看，凶手不是临时起意，所以这八个字应该蕴含着某种意义。”
冯可欣表态说：“目前掌握的情况是，徐娇娇在恋爱交友方面比较随便。除此之外，她初出校门不久，工作经历也比较单纯，罪大恶极四个字似乎很难安在一个女孩子的身上，所以我认为凶手可能是由于感情问题对徐娇娇产生仇恨，以致出手杀人。”
沈恕说：“不排除这种可能。大家在案发后连续工作，都已经筋疲力尽，今晚就各自回家，好好睡一觉。天亮以后，冯可欣去和参加《今晚与你牵手》节目的女嘉宾进行接触，了解徐娇娇离开当晚的具体情况。
老马带人去调查徐娇娇的社会关系，重点是她的前六任男朋友，以及她目前的社会交往情况。”一觉醒来，室外阳光耀眼，夏花烂漫，鸟鸣啾啾。沈恕预感到今天会是一个好日子，心情不错。他慢条斯理地起床、洗漱、吃早餐，出门前又在镜子里端详了一会儿自己，才走出家门。
对徐娇娇的调查渐渐理清了头绪。她在目前就职的公司仅工作半年，与同事关系还算和谐，没有惹下仇家。而她交往过的六个男友，其中有三个是在上大学期间交往的，目前都在外省市工作，而且近期没有离开过所在的城市，均有同事做人证。
徐娇娇工作后谈的三个男友目前都在楚原，一人已婚，发案时在公司加班。另外两人也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明。据参加《今晚与你牵手》节目的女嘉宾说，案发当晚，徐娇娇下了节目后没卸妆，也没换衣服，就匆匆离开。四号女生唐晓笛说，她和徐娇娇一起走出电视台的大门，然后就分手了。
徐娇娇站在路边叫了一辆出租车，上车离开。唐晓笛没看到出租车的车牌号码和司机的样子，只能说出那是一辆红色的迅达牌国产车，而跑在楚原市街头的出租车，绝大多数都是这种颜色和型号的车。这条线索对办案没有多少帮助。
沈恕汇总了各方面反馈的线索，说：“没有值得跟进的嫌疑人。目前的调查结果显示，被害人生前除去在男女关系方面比较开放以外，没有和别人结下深仇大恨，凶手在死者身上写下的八个字也许另有含义。”
冯可欣说：“也许凶手并不是和徐娇娇有深入交往的人，只是对她的交友态度比较反感，而凶手又恰好在这方面曾经受到强烈的刺激，所以对徐娇娇心怀怨恨。”沈恕说：“如果是这样，那嫌疑人的范围就太大了，案子有相当的难度。
从现在掌握的情况看，徐娇娇在案发当晚没有回过家，她是在路上被人挟持到烂尾楼里，所以出租车司机有很大嫌疑。此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徐娇娇在下车以后，在家门口遇到凶手。我们已经联系到徐娇娇的房东，可欣和我跑一趟，到徐娇娇家去看一看。”
徐娇娇居住的地方是一片老式小区，有三个出入口，都邻着马路。院子里有十几栋居民楼，楼龄均在十年以上，楼门早已毁坏。这种没有保安措施的老式居民小区，人员成分复杂，自由出入的小商贩也很多。
徐娇娇的房东赵家骐颠颠地从院门外小跑着进来，到沈恕和冯可欣的身边，主动伸出手来握手说：“刑警同志辛苦，让你们久等了。”沈恕说：“没关系，你耽误自己的时间配合我们工作，还要感谢你呢。”赵家骐领着两名警员走进徐娇娇生前租住的房屋。
这是一个典型的女孩子住处。房间的主色调是藕荷色，搭配白色的木纹家具，洋溢着清新的气息。室内的陈设简洁，有床、桌、衣柜、书架、一张沙发、四把椅子，别无他物。沈恕走到书架前，从几本养生和美容的书籍中，抽出一本受小资读者追捧的女作家的言情小说，打开翻几页，新崭崭的，显然没怎么读过。
沈恕又走进卫生间看一圈，转出来对房东赵家骐说：“徐娇娇的遗物不要动，我们已经通知了她的父母，他们这两天就会从江苏过来，让他们整理这些东西。”
赵家骐连声答应。徐娇娇遇害后一周内，刑警队出动警力百余人次，对徐娇娇的关系人进行逐个排查，遍访市内的所有出租车公司，查询凶案次日凌晨所有当值的环卫工人，一无所获。眼看过了热案期，案情更加棘手。
今日说法与相亲节目
沈恕在回到刑警队后，调出今年的《今晚与你牵手》节目的视频，从头至尾仔细观看。对有徐娇娇和唐晓笛参与的几期，更是翻来覆去地仔细研究。徐娇娇和唐晓笛都是天生丽质，在台上女嘉宾中显得比较突出，也特别受参与节目的男生们欢迎，都曾多次被选为第一眼女生。
她们也是拒绝男嘉宾次数最多的两个女生。难道是因为美丽的外形和刻薄的语言而招来杀身之祸？沈恕和马新进行了第二次直接接触。马新被这两起凶杀案弄得很恼火。万一消息传出去，参加节目的女嘉宾会产生恐慌，社会上更会流言四起，这个辛苦打造并声名鹊起的电视征婚栏目，可能会此毁于一旦。
马新不能容忍这种情况发生。见到沈恕后，他的第一句话是：“你们什么时候能够破案？”沈恕说：“这件事我无法保证，只能说我们会全力以赴，而且也需要你的配合。”马新说：“要怎样配合？”
沈恕说：“这两起案子，都是在女嘉宾录制节目后，单独回家时发生的，这说明凶手很关注你们的节目，对你们录制节目的流程也很了解。”马新说：“这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我们的节目在网站上有详细介绍，谁都有机会了解到。”
沈恕说：“所以我希望，你们下次录制节目时，我们的人可以参加，当然是散坐在观众席里，节目结束后，分别尾随女嘉宾们回家，以保证她们的人身安全。”马新像条件反射似的说：“这件事不行。你们进驻栏目组，只能把事情越闹越大，万一传到社会上，我们的节目只能停播了。”
沈恕说：“我们会注意隐蔽，绝不暴露身份，连女嘉宾本人也不会有所觉察。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根据办案经验看，凶手不会就此收手，而且他作案的手段有一定的连续性。我们对参加节目的女嘉宾进行暗中保护，既是对她们的人身安全负责，也是对栏目组负责。
退一步说，即使我们不对女嘉宾实施保护，这两起凶杀案仍然有可能泄露出去，到时候你恐怕后悔都来不及。”马新想一想，认为有道理，说：“如果能帮助你们捉到凶手最好，不过你们也不知道凶手什么时候会动手，保护十四位女嘉宾，要耗费很多警力。”
沈恕说：“这个问题我考虑过，警力确实很紧张，但是这起案子非同寻常，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们不能放任凶手为所欲为。”双方达成了协议。一个星期后。《今晚与你牵手》节目录制现场。
按照这档节目的拍摄惯例，每周录制两次，一般在周末的下午一点开始，晚八时以前结束。沈恕安排了十四名刑警坐在现场观众席中，每人盯住一名女嘉宾，也密切观察观众们的动静，以防凶手隐藏在观众中寻找机会。
节目录制现场气氛热烈，观众们不时爆发出笑声和掌声。男女嘉宾们也很有娱乐精神，尽情施展才艺，不时爆出惊人之语，为节目增添看点。冯可欣也混在观众中间，做出非常投入的样子，和观众们同步鼓掌起哄，却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周围的人群。
作为训练有素且有着与生俱来的敏锐触觉的刑警，冯可欣在节目开镜的两个小时后，注意到一名形迹可疑的男观众。这名男子年纪在三十岁左右，穿黑色条绒西装，藏蓝色牛仔裤，平头，戴一副无框眼镜，肤白无须，目光飘忽。
普通观众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台上的男女嘉宾和主持人身上，这名男子却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台上的女嘉宾梅小倩，密切关注她的举手投足，只有在现场爆发出巨大的声响时，他才附和地拍拍手或咧咧嘴，然后又把目光投到梅小倩身上。
难道梅小倩是他的作案目标？根据现场观众和网络的评价，两名死者徐娇娇和唐晓笛，以及台上的梅小倩是女嘉宾中长相最漂亮的，也是最多次被选为第一眼女生的女嘉宾。冯可欣依然做出关注台上动向的样子，眼睛的余光却一直在注视着这名男子。
当主持人宣布本期节目结束时，观众们纷纷起身离场。那名男子踱到门外，启动车子，驶到出入后台的门前停下。冯可欣带着青年刑警姚开风，开一辆地方牌照的车辆，停在电视台的大门外，注视着那台车子的动静。
约十五分钟后，花枝招展的十余名女嘉宾从门内鱼贯而出。那名男子驾驶的车子在后缓缓随行。梅小倩和其他女生互道过晚安后，在路边截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后面有两辆车子，一前一后、不即不离地尾随，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梅小倩的老家在外地，她独居在一栋老式居民楼里，斑驳的楼面带着风雨侵蚀的痕迹，楼道里黑漆漆的，没有灯。她下了出租车后，下意识地用左手搂住挎在肩头的皮包，低着头匆匆向楼上走。一直跟踪她的那名男子也停下车，快步跑上去。
梅小倩觉察到后面的脚步声，一阵恐惧感袭上心头，她加快脚步向楼上跑去。那名男子在后面低声叫她的名字说：“梅小倩，等一等。”梅小倩听他说话，吓得惊叫出来：“啊——你是谁？”那名男子趁梅小倩愣怔的片刻，加快脚步冲到她前面，转过身和她照面说：“能不能借用你几分钟时间，我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梅小倩见他拦在自己面前，更加害怕，声音颤抖着说：“你要干什么？快让开，我要叫了。”那名男子说：“你放心，我不会害你。”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展示给梅小倩。那样东西在黑暗中散发出幽幽的光芒。
梅小倩看了一眼，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在楼梯后面窥伺的冯可欣和姚开风闻声后不敢再耽搁，同时一个箭步冲上去，没等那名男子反应过来，施展擒拿手法，一左一右地把他扑倒在楼梯上，反剪其双手，从腰间取出手铐给他戴上。
有一户居民听到楼道里的动静，把门欠开一道缝，向楼梯上张望。冯可欣取出警员证向那道门的光亮处晃一晃，说：“警察办案。”楼道里黑乎乎的，那个居民只见到几个人影在晃，听冯可欣这样说，不敢再看，用力关上防盗门，在里面把几道锁都锁紧。
这时伏倒在楼梯上的那名男子反应过来，发出“唉唉”的呻吟声，说：“警察同志，抓错人了，我不是坏人。”冯可欣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用随身携带的手电筒在他脸上照一照，说：“姓名，身份，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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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尾楼案发现场。几十盏强力照明灯照得现场亮如白昼。那是一具女尸，浑身赤裸，俯卧。身体下面有大量暗红色的干涸的血迹。距尸体不远处有几件随意丢弃的衣服。我向沈恕通报了验尸结果：“女性，年纪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脸上还残留有较浓的妆容，怀疑死者从事特种行业或在事发前曾因特殊需要化过妆。
死者是被人用刀杀死的，身上有五处刀伤，每一刀均足以致命。根据尸僵程度判断，死亡时间在二十四小时内。现场的地面和墙壁上均有血迹喷溅，可以确认这里是第一现场。死者衣物被剥光，但未遭到性侵。
身上没有可供辨识身份的证件。还有一个重要的线索，尸体的后背上被人用刀刻了八个字。”沈恕在此前也见到了那八个字，正在思考其中的含义，尚不得其解，就问我说：“你认为这八个字是什么含义？”
我说：“凶手在杀死被害人后，又在她背上刻下‘罪大恶极，非杀不可’八个字，其中一定有些深意，我暂时还参悟不透，不过这也许透露出一个信息，凶手和死者认识，而且在凶手心目中，这个女人犯下了滔天大罪。
当然，也不排除凶手有意混淆是非，把我们的思路往错误的方向引导。”冯可欣和一众刑警勘查过现场后，也来汇报说：“地面上都是坚硬的水泥，无法提取到有价值的足印，现场除去三个新鲜的烟头外，未发现其他痕迹，不过根据报案人的陈述判断，这三个烟头可能是报案的三个孩子留下的。
通往二楼的楼梯上未发现衣物的纤维或血迹，所以死者被害前很可能是和凶手一起走上楼梯或被制服后由凶手抱上来的，双方不曾发生拉扯或打斗。”沈恕沉吟着说：“如果凶手和死者认识，那么关系一定非同一般，死者才可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和凶手来到这样僻静又显得阴森的地方，所以只要确定死者的身份，查找范围就可以缩减到最小。
如果两者并不认识，凶手可能是先把被害人打晕，然后挟持到这里，再实施杀害。总之，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要先调查出死者的身份，然后制定下一步侦破方案。”冯可欣说：“还是由派出所配合查找吧。
我这就去复印死者的照片，让派出所在辖区人口中协查。”沈恕说：“你去做这件事。还有一条线索，要麻烦老马他们去排查。”马经略听到后凑过来说：“恭候沈大支队指示。”沈恕没理会他的贫嘴，说：“死者的穿着很时尚，价格应该不低，我推测这样时髦的女人在被害前很可能会携带一个女士包，里面的物品可供我们查找出她的身份。
凶手在作案后取走她的随身物品，显然是想延缓我们查找被害人身份的进度。凶手费了这样大的周折，把被害人带到这里，加上他刻意在被害人身上留下的痕迹，我不认为这是抢劫杀人，所以凶手把被害人的随身物品取走后，有可能不会据为己有，而是抛弃到某一个地方。”
马经略领会了他的意图，说：“你是想让我们去寻找这个包？”沈恕点头说：“现在距案发时间已经过去一天，即使凶手曾扔掉过死者的物品，也很可能已经被人捡走。你们重点走访清晨打扫街道和收拾垃圾箱的环卫工人，力争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只要有所发现，即使不能帮助我们确认被害人的身份，也可以由此判断凶手的逃走路线。”处理过现场，又分配了任务，沈恕对许天华说：“帮我联系一下报警的那几个孩子，我要和他们见面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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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警支队属下的七个大队，轮流抽调人员对梅小倩进行二十四小时保护。沈恕命令，必须掌握好保护目标人物的尺度，既确保她不受伤害，又不能惊动凶手，争取在凶手实施犯罪行为时抓现行。
在连续跟踪和蹲坑十五天以后，刑警队员们人困马乏，都有些支撑不住时，案情出现了重大转机。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梅小倩从迪厅里出来后，和一群红男绿女们告别，乘一辆出租车返回住地。后面有一辆出租车不即不离地尾随。
梅小倩到小区门口下了车。黑灯瞎火中，一个身影蹑手蹑脚地跟在她身后。隐藏在暗处的许天华和冯可欣屏住呼吸，唯恐惊动了目标，各自握住腰间的六四手枪，打开保险，手心都微微浸汗。
在梅小倩走进楼前的一片树荫里时，后面尾随的黑影快步蹿上前。梅小倩听到动静，还没来得及回头看，那人抬起右手，按在梅小倩的口鼻上。许天华和冯可欣不敢再耽搁，一个箭步冲过去，掏出手枪指向那人，厉声呼喝：“市局刑警，立刻放下凶器，中止犯罪。”
这时梅小倩已经失去知觉，软绵绵地靠在那人的肩头。那人用左手勒住梅小倩的脖子，转过头向许、冯二人龇牙一笑，右手取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具，抡起来向梅小倩的头上砍去。许天华和冯可欣的枪同时扣响，分别击中那人的胸部和颈部，血光四溅。
那人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手一松，刀落在地上，身体也软瘫下来。梅小倩失去支撑，倒伏在那人身上。两名刑警走上前，许天华伸手试了试梅小倩的鼻息，说：“没事儿，她是被药物迷倒了。”
冯可欣取出随身的小手电筒，照在倒在地上的那人脸上，禁不住低呼一声：“是他？！”试图加害梅小倩的男子竟然是报案的中学生李麦远的父亲——李响。许天华取出电话向沈恕汇报了案情。经鉴定，李响作案时手里拿的凶器砍刀，与徐娇娇和唐晓笛尸体上的刀痕完全吻合。
一起残忍的系列杀人案竟然就这样告破。只是由于案犯被当场击毙，所有的谜题都来不及解开。李响与参加相亲节目《今晚与你牵手》的女嘉宾究竟有怎样的仇恨？他为什么在杀死被害人后又在她们身上留下字？
是故意给警方留下线索还是向警方挑衅？这一切都随着李响的死亡而永远成为不解之谜。楚原市的天空依然蔚蓝，市民的生活依然忙碌，刑警队的工作依然有条不紊，《今晚与你牵手》的舞台上依然莺歌燕舞，欢声笑语。生活的车轮在滚滚向前，两个女孩的鲜血和生命，很快在人们的记忆中淡去无痕。
出殡
李响出殡时，已经是他被击毙后的第二十天。这二十天里发生了许多事。先是李响的妻子周美玲对案情质疑，从市公安局督察室一直申诉到省人大，至今各部门仍在对此案保持关注。第二件大事是《今晚与你牵手》女嘉宾被害案终于被曝光。
始作俑者就是《松江女报》的“新锐”记者于冰，他详细报道了徐娇娇和唐晓笛的遇害过程，以及警方进驻《今晚与你牵手》录制现场的侦查手段，这一系列报道使他名声大噪，据说已经成为年度风云记者的候选人。
而报道的直接后果竟然是《今晚与你牵手》的收视率更上几层楼，一跃成为国内综艺节目的翘楚。第三件事是沈恕迟迟未将此案递交到检察院，他的理由是“案情尚未明晰，仍需继续侦查”。这个做法遭到多方的诟病，最大的压力则是来自于局长金水。
他急于结案，在他心目中，这本是一件皆大欢喜的案子，案犯手段极端残忍，而结局是被当场击毙，是化悲剧为喜剧、彰显公安干警为民除害的决心、树立楚原市公安局的光辉形象的绝佳契机。
沈恕的举动让金水非常恼火，他不能理解这个年轻的刑警队长，按说沈恕在执法机关里跌爬滚打多年，以他的聪明，理应悟透官场玄机，但沈恕在做事情时，尤其是关键时候，总是缺根弦。
这起案子在金水的眼里一目了然，沈恕还在拖延什么呢？沈恕心里始终有一个疑团在纠结：与三个被杀害目标素不相识的李响为什么要痛下杀手？杀人后为什么要在死者身上刻字？在国外的侦探小说里，凶手作案后故意在现场留下线索，与警方斗智斗勇，这确实让情节曲折多变，为小说增加了许多看点。
但是在现实的案件里，这样做是违背常理的，除去有自杀倾向的凶手，都不会采取这种毫无意义的做法。李响在实施最后一起案子时，确实表现出了自杀倾向，这背后是不是隐藏着什么重大秘密？为着这些原因，李响的尸体一直拖延了二十天才火化。
因为死得不太体面，李响葬礼当天，来送行的亲朋好友寥寥无几。除去周美玲、李麦远和李响的姑表兄弟外，就只有他公司的两个铁哥们儿。李响生前是常德府的专职司机，常德府念及故人之情，也专程前来吊唁。
偌大的吊唁厅里，李响遗体前稀稀落落地围着十几个人。当我和沈恕以及一众刑警走进来时，格外引人注目。为了不激起死者家属的情绪反弹，击毙李响的许天华和冯可欣没有露面。虽然说死者为大，但李响是被警方击毙的凶徒，刑警们都没有上前祭奠。
沈恕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走到常德府身边，利索地取出手铐，在他做出反应之前，把他的双手牢牢铐住。常德府身旁的几个人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后退几步，让出一片空地。沈恕对周美玲说：“警方选择在这个场合捉拿凶手，并不是对死者不敬，而正是为了替你死去的丈夫复仇，让他在另一个世界能安心地闭上眼睛。”
周美玲怔怔地看着沈恕和常德府，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说不出话来。常德府猛地高举戴着手铐的双手，大声叫喊：“我抗议。”沈恕平静地说：“你有这个权利。”周美玲这时缓过神来，迟疑地问沈恕：“我丈夫是被他害死的？不，他分明是被你们的人打死的。”沈恕对常德府说：“你害死自己的下属，要对他的家人忏悔吗？”
常德府叫嚷说：“我没害过李响，是你栽赃诬陷。”沈恕说：“我从警十二年，可以问心无愧地说，从没栽赃诬陷过任何一个人。尸检显示，李响在作案前，曾服用大量迷幻剂，使得他处于极端狂乱的状态，以致我们的干警持枪命令他放下凶器投降时，他仍然继续实施犯罪行为。
这个举动有悖于常理，唯一合理的解释是有人用药物操控了李响的行为。”常德府说：“李响吸毒，这不是什么秘密，你们凭什么栽赃到我身上？”
我见常德府气焰嚣张，走近说：“李响有吸毒的陋习，但他日常使用的只是药力较轻的_之类制剂，而在案发当天，他服用的却是俗称LSD的_二乙铣胺，是药力最强的迷幻剂，吸用者会出现心跳加速、血压升高、瞳孔放大等反应，直至产生幻视、幻听和幻觉，对周围的事物的敏感性畸形增大，对事物的判断力和对自己的控制力下降或消失。
这就是他无法控制犯罪行为的直接原因。我这里有一份尸检报告，为此做出权威的解释，可以给你的家人和受害者家人每人复制一份，这个尸检结果无可辩驳。”常德府说：“那又怎么样？
李响是自己服用致幻药物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沈恕说：“和你有直接的关系。李响在作案的前两天，曾经在银行开过一个账户，并在十六小时以后，收到一张四十万元的转账支票。这就是你雇用他杀人的价格。”
常德府露出不屑的表情，也许是在掩饰他内心的慌乱：“难道转账支票上有我的名字吗？”沈恕说：“没有你的名字，因为这张支票是从海外的一个公司账户转过来的，不过上面有你的字迹，和你刻在徐娇娇和唐晓笛的尸体上的字完全一致。”常德府举起戴着手铐的双手，重重地砸在装有李响尸体的棺材上：“无稽之谈。”
我说：“这世界上有许多你不知道的事物，它们并不是无稽之谈。凶手在徐娇娇和唐晓笛的尸体上刻下了字，以此混淆警方的视线，并引导警方一步步走进你的布局。但是你没有想到，你在尸体上刻下字的时候，也留下了关键线索，为警方迅速找到真凶提供了侦查方向。“用刀在尸体的皮肉上刻字和用笔在纸上写字，字迹上当然有很大的不同。
但是你忘记了一点，笔画痕迹是无法掩饰的，你在作案后心理高度紧张，更想不到要掩饰你写字的笔画顺序。笔迹鉴定包括运笔特征、笔顺特征等多个方面，而你在写字时有一个习惯，就是写‘撇’的时候喜欢倒下笔，大多数人从上往下写，你是从下往上写。
你在徐娇娇的尸体背上留下‘罪大恶极，非杀不可’几个字，‘杀’字下面的一撇就是从下向上写的，所以下面入刀的地方创口很深，向上逐渐变浅。
而李响生前存进银行的转账支票上，‘李’字上面的一撇也是从下向上写的。”常德府哈哈大笑，虽然笑声中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却异常响亮：“原来市局的刑警都是测字先生，破不了案子就使出测字的本事。
大家看看，这就是纳税人供养的警察，太好笑了，笑死我了。”沈恕不温不火地说：“你理解错了，这不是我们破案的依据，只是破案的线索。笔迹鉴定是很严密可靠的刑侦手段，我们在确定了给李响写支票的人和杀害徐娇娇的凶手是同一个人以后，就确定了这起系列凶杀案另有隐情。
在李响死后的这二十天里，我们一直在通过各种渠道搜集所有嫌疑人的笔迹，就在五天前，我们确定了你——常德府，就是给李响写支票的那个人，也是在徐娇娇尸体上刻字的凶手！”常德府学外国人的样子耸耸肩，可惜戴着手铐，不能摊开双手把遗憾的心情表达到十足：“你们打算怎么起诉我？——通过不靠谱的笔迹鉴定，常德府是杀害徐娇娇的凶手？
楚原市警察会因此名闻四海，滑天下之大稽。”沈恕说：“笔迹鉴定没有你以为的那样不靠谱，就像指纹一样，刚开始作为物证鉴定时也曾惹过非议，不过只要符合科学，自然会被越来越多的人认可。
当然，我们的物证绝不仅此一项，还有一件最有力的证据。徐娇娇被害现场，散落着她的衣物，却没有随身携带的女士包，这是一条重要线索。
我当时曾布置警员去寻找，因凶手把这个女士包丢弃在垃圾箱里，被一个拾荒的老妇人捡走，我们耗费了大量精力，走访了许多市政环卫部门和拾荒的人群，最终还是找到了徐娇娇的随身小包。
虽然里面的物品已经遗失了许多，但是这个女士包上沾有大量徐娇娇的血迹，可以算作铁证。更重要的是，我们在你的车子的后备厢里，找到了这款女士包上的一根纤维，而纤维上沾染的血迹，经DNA鉴定，正是徐娇娇的血。
常德府，以你的粗浅法律知识来判断，这算不算是铁证如山？”听到这里，常德府的脑袋嗡的一声，禁不住双腿发软，跪倒在地上，向着李响的灵柩连连磕头，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据常德府交代，他真正想杀害的其实只有徐娇娇一人，而唐晓笛和梅小倩只是他在整个局中布下的烟幕弹。常德府在杀害两名遇害人后，在她们背部留下字迹，是刻意营造出连环杀人的假象，把警方的视线引向梅小倩，然后用药物控制李响自戕式跟踪追杀梅小倩，以致被警方击毙。
他计划得周到严密，每一个细节都在掌控中。以他熟悉和理解的警方办事态度，李响的死会为此案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会抹去一切罪恶，不留一丝痕迹。只是他没想到，他会撞上沈恕。他自以为天衣无缝，谁知在对手眼里，处处都是漏洞。
常德府对徐娇娇起杀心，源于一次富豪相亲会。那是楚原市组织的第一次富豪相亲会，男人入场，需购买一张价值一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元的门票，而女人入场则免费，当然，入场的女人是经过严格挑选的。
常德府一向风流自喜，虽然已婚，却也不拒绝再多几个女人，也报名参加。他和徐娇娇在那次富豪相亲会上认识，之后感情一路升温，有过多次露水情缘。谁知徐娇娇是工于心计的女孩子，且从小就有雄心大志，在掌握了常德府偷情的证据后，以曝光威胁，对他多次进行勒索。
常德府不仅拥有集团公司，有一个妻贤子孝的家庭，并担任区政协委员，且平时广撒钱粮，还在几个慈善协会、体育协会之类的社会组织任职，自然不肯为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弄得身败名裂，就多次忍痛解囊，满足徐娇娇的物质要求。
徐娇娇通过勒索常德府的方式脱贫致富，就想到《今晚与你牵手》亮亮相，幻想着或许能找到一份感天动地的真挚爱情。而在此期间，她的胃口也越来越大，不断提高对常德府勒索的数额，终于激得他动了杀心，以致酿成一案三命的惨剧。
一起波诡云谲的连环凶杀案至此才真正告破。沈恕后来到刑警学院讲座时曾以此案为例，他说，掩盖杀人真相的办法之一就是把要杀害的目标隐藏在一群被害者里面，并刻意把案子伪装成系列凶杀案，只要凶手能证明和其中的一起案子没关系，就说明和其他的案件都没有关系。
只是，狐狸能想到的，猎人也能想到。正义终究会战胜邪恶，无论经过多长时间，无论经历多少曲折，正义之光终究会闪耀到最后。
